5 那年有段时间市里组织专项行动,严查老虎机、捕鱼机之类的涉赌物品,只要见到绝不废话,马上查收。在那次行动过程中,我很意外地发现一个现象:那就是只要有老虎机的地方,都有“传销周边酒”——比如“富三代”、“登高峰”、“新一极”、“新事务”等等。这些成本不超过10块的酒,售价往往在68、88、128元不等。 老虎机在本地已经是一个相对完整的产业链了,理论上是由本地某个或某些个“公司”经营,那晚吃饭的“大哥”应该就是行业内的领军人物之一。这种机器这边一查收完就送去统一销毁,可那边过两天马上就给送来了新的,可谓是“死而不僵”。 商户们对这些老虎机的态度相当冷淡,绝大多数都是“你们赶紧收啊,我们巴不得这些东西赶紧滚蛋”——这是因为这些额外的“展业”大多是被黑恶势力强制的。如果商户不同意,那么作为“推销员”的烂仔们总会用类似“我们有无数种套路搞死你们”来要挟。对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商贩而言,如果不合作,那每个月就必须要上交几百上千块的“企业安全管理服务”。 至于“合作”,具体来说有3种方式:一种是商户每个月给烂仔们交一定金额的“服务费”,如果有多出来的盈利,则归商家所有;一种是商户必须给烂仔们达到一定的“销售业绩”,否则需要“补齐差额”;还有一些商户跟烂仔们同流合污,自己不仅是“买家”,还做“卖家”,开展“代理”。 之所以说这些,是因为“传销周边酒”的推销过程,往往是跟这些老虎机一起的,连营销模式都是一模一样,二者可谓是“黄金搭档”。这些卖酒的店家很大一部分的客源都是传销佬,哪怕上面那些人会分走很大一部分水,他们也有的赚。 可与对待查老虎机的态度不同,如果我们要查收这些酒,那些店家就会跟我们拼命,有些文明的则会用执法权归属的角度来怼我们:“这些不归你们公安管,有本事你们找工商来!” 每次我们都会苦口婆心教育他们不要卖这些传销酒害人,但他们都拿工商说事。一家两家这样还好,但在执法过程中遇到的每家商户的口径都非常一致,像是专门“培训”过一样。如果我们真找工商来联合执法,这些商户往往态度友好,但却基本次次扑空,什么也查不到。 我们曾搞来过“富三代”或者“登高台”之类的“传销周边酒”,有些懂酒的同事尝了下,得出结论:“就是酒精勾兑的,一股臭木薯味。”不过要是拿来点火盆(有一些涉及死人的警情,我们处理之后回到单位门口,会按照惯例跨火盆去晦气),那是相当好烧。 有次我穿便衣在镇上的主街区巡逻,看到陈仔正在一家超市门口的面包车旁帮着卸货。我看了他一眼,刚想上去聊几句,没想到他一看到我,马上撒腿就跑。 他这一跑,我本能地就去追,就这样追了几条街,总算把他逼到了一个角落。我们都气喘吁吁,我问他:“你见我跑什么?” 陈仔没了第一次醉酒时的嚣张,畏畏缩缩,低着头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我:“我以为你要抓我。” “抓你?我抓你干嘛?你犯了什么事了?坦白从宽啊。” “我没犯事,我只是见你就怕!”话音刚落,估计他是喘过气来了,撒腿又继续跑起来。我不懂他跑什么,也懒得去想,更懒得去追,就作罢了。 我回到那个超市,发现面包车已经开走了,几个超市员工正在往超市里搬几个大的瓦楞纸箱子,上面写着“周转箱”。我走进超市,在里层卖酒的货架附近转了一圈,发现包装精美、看起来十分高大上的“富三代”、“登高峰”、“新一极”、“新事务”、“1040工程”、“中国梦”等传销周边酒一排接着一排,仔细看了下酒盒上的信息,发现产地还真是五花八门,从四川绵阳、贵州凯里再到广东清远,哪儿都有。 有个店员看我在这研究传销酒,很是警觉,为了避免麻烦,我买了一瓶水就走了出去。 回到单位,我和领导汇报了这个情况,领导对我没事找事的行为表示很不爽:“你很闲?难道不知道现在任务有多重吗?百日安全、辖区摸排、无毒无赌示范镇,这一大堆事,那超市爱卖什么卖什么,又不归你管,你多什么事?” 我无话可说,回头一想我确实不该多这个事,这些事情比较复杂,我还是少接触为妙。 6 那年夏天的时候,我在单位旁边的茶店喝茶,说巧不巧,陈老板和老唐也过来了,这次陈老板身旁多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女子。 “陈老板好久不见,这是你女儿?跟你长得一点不像!”我主动打招呼。 陈老板笑道:“这是我新请来的助理。” 我心里默念着“助理”这个词,问道:“陈老板最近几个月看来是赚了不少啊。” 陈老板马上摆手:“不赚钱,不赚钱!” 我们东拉西扯喝了一会儿茶,陈老板总算说出了这次的目的:借钱。 “老弟啊,我这有个生财的路子,我那个酒厂,一年小百万不是问题,那个饲料厂一年也有个大几十万。换做是别人肯定想,你这么赚钱干卵毛问我要钱。我想讲的是,你们都关照过我,我这人呢没别的优点,就是记人家的好,这个算是借钱也好、入股也好、投资也好,总之你们借1我还4!就一年,最多不超过两年。反正你们知道我的情况,我肯定跑不了,再说,我也不敢欺骗人民警察是不是?真的是有钱大家一起搞啊!” 陈老板几次强调“1还4”,这比高利贷还高利贷,我虽然有些心动,但最终还是拒绝了。他很是失望,临走时最后一次问我:“小兄弟啊,你确定不再考虑下?” 我还是一以贯之的说法:“真的是没钱啊,我月光,我拿出个几千块你也不稀罕啊。” 送走陈老板之后,我问老唐:“他现在搞什么啊?” 老唐讳莫如深地回答道:“你说呢?继续捞偏门。” “他说的话能信吗?” 老唐叹了口气:“亏你还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,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你面前你都没把握住,过几年你肯定会后悔的。” “难道你借给他钱了?” 老唐点点头,伸出一只手,晃了晃,喜笑颜开。 离开体制后,我从别人那听说,某个临退休老家伙不知道做了什么投资,几万块本金过了一年多翻了四五倍,得了20多万,据说还请客去香格里拉大吃一顿。 至于陈老板,据说在XX庭买了别墅,还把老婆孩子都一起弄到了澳洲。我主动找过他一次,那时我正在创业,希望能找点活儿。他还能记得我,只是在知道我不在体制内之后,就给了不到10分钟的时间。 他说,现在酒厂的生意虽然很好,但遇到了瓶颈,收益不如以前,还说原材料涨价,哪怕是江苏那边的瓶子都涨了几倍,没赚头没奔头。他还说他那侄子为了这个厂的事,跟他闹得比较僵,“那狗卵,一点都不懂做人!” 说了这么多后,他说打算把酒厂关了:“现在海鲜涨价,政府也扶持,我的饲料生意肯定更好做。” 这之后,他半真半假地问我认不认识什么女人,给他介绍一下:“我这都快50了,老婆孩子都不在国内,我这边做生意压力大,就想找个能聊得来的女朋友……” 至于我的生意,每次开个话头都被他给截了下来,最后也没谈成。后来我主动给他打过几次电话,都是占线,估计已经把我给拉黑了。 我老婆总结道:“那时候他对你低眉顺眼,说过来就过来,爱怎么讽刺都不反驳,那是因为你有那身皮,你还真以为他把你当回事?现在人家发了,你狗屁不是,他能见你一面跟你聊几句,已经够给你面子了。” |